“我給你做了件棉馬甲,你在家、在辦公室穿,都行?!蔽覄倧耐獾爻霾罨貋?,母親就打來電話。
“我有呢,羽絨的、絲棉的,不少,你費那工夫干啥?”我嗔怪母親。
“你在外面買的能跟自己做的一樣嗎,這粗布新棉花,多養(yǎng)身子?!?/p>
我總是拗不過母親。
當(dāng)一件藍(lán)印花粗布棉馬甲穿在我身上的時候,像是有一雙溫?zé)岬拇笫址鬟^全身,一股暖流瞬間從我的前胸涌到后背。母親還特意做成了新中式的中長款,她說長點護(hù)腰,一豎排磚紅色緞面的中式小盤扣更添幾分雅致。母親說,現(xiàn)在時興這樣式兒的。別說,還挺好看,又舒服。我“嘿嘿”地笑著地望向母親。母親也笑了,那恬淡的笑容里有幾分滿足,還有幾分得意。
記憶中的兒時,母親也是這樣笑著。
20世紀(jì)80年代初,母親帶著年幼的我跟隨我的礦工父親,居住在魯西南礦區(qū)宿舍樓的一居室里。在那間局促而狹小的小房間里,一進(jìn)臘月,母親就開始忙活起來。父親的那張木頭書桌就變成她的“工作臺”。量體、畫線、裁剪、續(xù)棉、縫制。她要趕在新年來臨之前,為我做出一套過年的新棉衣。母親鐘愛粗布,用粗布做表、棉紗做里,是她多年的習(xí)慣。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些夜晚,外邊寒風(fēng)凜冽,屋內(nèi)燈光昏黃,母親守在電爐旁,針線在她手里輕輕地?fù)P起,穿過她的黑發(fā),又輕輕地落下,一層一層地,穿入她手里的粗布、棉花和棉紗。母親一邊為我縫著棉衣,一邊輕輕哼唱著她自編的歌謠哄我睡覺?!巴獯植迹锩藜?,續(xù)上當(dāng)年的新棉花,娃娃穿上笑哈哈。娃娃,娃娃,快睡吧?!睜t火映紅了母親的臉龐,她的黑發(fā)在爐火的映襯下閃著如螢的光芒,而我總是等不到父親下班回家,就甜甜地睡著了。
童年的時光因為有了母親的溫柔呵護(hù),而變得快樂悠長。心靈手巧的母親,不僅會做棉襖、棉褲、棉鞋,還會做棉裙子、棉旗袍。每年的大年初一,當(dāng)我穿著母親為我做的新棉衣去給父親的同事拜年的時候,大家都會圍著我忍不住地夸贊,“哎吆,這小姑娘,穿這身可真漂亮!”
長大后,市面上棉服和羽絨服的樣式已經(jīng)多到讓人眼花繚亂,我常常將母親堅持為我做的粗布棉衣放進(jìn)衣柜,很少拿出來穿。母親也不說什么,只是偶爾嘟囔幾句,“閨女長大嘍,知道臭美啦?!敝钡轿疑洗髮W(xué)的那幾年。
西北的冬天寒冷干燥,宿舍里沒有暖氣。一到冬天,我晚上蓋兩床被子還是凍得難以入眠。母親知道了,連忙為我趕制了一件加厚的粗布棉袍從山東寄過來,讓我晚上睡覺穿。
在那件果綠色的粗布棉袍上,母親特意繡了幾朵向日葵,明黃色的向日葵閃著太陽一樣的光芒。在那耀眼奪目的花瓣上,赫然橫臥著一根如銀的白發(fā),我知道,那一定是自母親的發(fā)間掉落。母親有白發(fā)了嗎,她這是忙活了幾天趕出來的活兒?我心里暗自琢磨。母親卻在一同寄來的信里只字不提,她只是告訴我,“看見向日葵,就像看見了太陽,希望我閨女每天睡覺都暖暖和和的”。
那件粗布棉袍伴我度過了在西安的每一個寒夜,穿著它,就像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又如同被陽光環(huán)繞,踏實又安然。那幾年的大學(xué)時光,正是因為有了母親的殷殷牽掛,才讓在異鄉(xiāng)求學(xué)的我,從未感覺到孤單迷茫。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母親也已經(jīng)是72歲的古稀老人了。時光流轉(zhuǎn),從青絲到白發(fā),從盛年到暮年,母親還在用她勤勞的雙手為我抵擋嚴(yán)寒。那細(xì)細(xì)纖纖的針腳是母親愛的落點,她密密實實縫制的是她一生最柔軟的牽絆啊。
漫漫人生路,母親的粗布棉衣是她用多少個日夜為我織就的一隅安暖,是她用曠日持久的疼愛為我托起的一片晴空。有了它,我就有了堅不可摧的盔甲。前行的途中,再多崎嶇坎坷,我的勇氣和信念將永不萎謝。
我把母親做的棉馬甲,掛在了辦公室的衣架上,這個冬天,我要每天穿著它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