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雨，讓持續(xù)晴朗的暖冬驟然有了寒意。
我們在雨中結(jié)束為期兩天的學(xué)習(xí)，正到了話別的時刻。此刻，在酒店門口，在夜色中，在細雨里，一聲聲“再見、慢走”，或清脆，或溫婉，或剛勁，與嘀嘀嗒嗒的雨聲熱切相融。一張張剛熟識的笑臉，像雨中花一樣綻放。唯有同行的張大哥，沉著臉，扯起衣領(lǐng)后的帽子蓋住頭頂，一聲不吭地奔向停在門口的車。
這是一輛載過我們無數(shù)次的車，我們曾爬過巍峨的高山，它像一只穿山甲吭哧吭哧地載著我們從平地到達云端下的山頂；我們曾到過風(fēng)景宜人的外省，在江西修水的山村小道上，還免費搭載過等車的村民；每一次參加與文學(xué)有關(guān)活動，都有它忙碌而熟悉的身影。車身雖然老舊，可車內(nèi)的歡聲笑語總是不絕于耳，給我們帶來太多美好的回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們在一次次文學(xué)活動中頓悟、收獲、成長，撥開迷霧般，愉悅前行，樂此不疲。
“雨刮器壞了，冇得用了；老嘍，冇得用嘍……”
擦完車的張大哥，邊轉(zhuǎn)動鑰匙啟動發(fā)動機，邊說。
“那怎么走?。坑质怯晏?，又是晚上！”
從未出過故障的車，令人錯愕。在突然變冷的他鄉(xiāng)，在歸心似箭的端口，這個消息令人唏噓。
“沒事，小問題，就是線路接觸不良，我會修。”
說完，張大哥把操作臺里的幾個按鈕一陣噼里啪啦地轉(zhuǎn)動。只是擋風(fēng)玻璃上除了撲來的雨霧，沒有出現(xiàn)其他動靜。
車窗外的都市，每一盞街燈，每一道霓虹，都成了柔和、朦朧而多彩的色塊。一顆顆雨珠滑下，在朦朧的玻璃上劃開數(shù)條清晰的縫隙，最后滾到躺平的雨刮片上。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雨刮器的情景。那是孩童時代，在村頭偶遇的大班車上。那時候我們都沒坐過車，能看到車，都覺得是件很幸運的事。每當(dāng)班車路過的時候，小伙伴們都會追著趕著跑來看一眼。那天，雨刮器“左—右—左—右—”忽閃忽閃地轉(zhuǎn)，我們還不知道那玩意兒叫什么，在汽車尾氣和騰起的灰塵里激烈地討論那兩根棍子為什么在動。有的說是叫人讓路走開，多像大人擺手讓我們站一邊去的樣子；有的說是在拍灰塵，看這沿路的灰塵落到我們身上，都要拍拍；還有的說是跳舞給車?yán)锶丝吹模茨桥砼とサ亩嘞裉琛唤麊∪皇?。一晃，近四十年過去了。
修不好線路的張大哥，把口罩搓成長條，一端掛在雨刮上，一端放在手邊，開啟手動助力模式。當(dāng)線路因故障無法傳送足夠的能量維持雨刮啟動時，拉一把系在上面的口罩助推一把。看似滑稽搞笑，卻也真的能把雨刮帶動。有時候帶不動了，張大哥按著刮片啪嗒啪嗒一頓猛刮，視線頓時清晰了。只是這強按牛頭喝水的架勢，再次引來車內(nèi)一片嘩然笑聲。
前行三百米左右，被口罩帶動的左刮徹底不干了，右刮居然挺立身軀開始搖擺。樂得張大哥趕緊把左刮掰扯到上方，方便被右刮頂起、帶動。它們倆有時像好兄弟，同方向共節(jié)奏一起揮舞；有時像鬧別扭了，反方向各舞各的，舞著舞著就啪嗒打一塊了，最后雙雙落下；有時像患難見真情，一方動彈不得，一方尚存余力，顫顫巍巍地使出渾身解數(shù)托舉對方，眼看就要起來了，卻在最后一刻全都癱倒趴下……這倆家伙神仙打架般，偏偏選這下雨的關(guān)鍵時刻演繹十八般武藝。
車內(nèi)，一個個捧腹大笑，笑得東倒西歪。大家都藏著擔(dān)憂，除了堅信一向穩(wěn)重的張大哥一定會讓我們安全抵達，還有默默祈禱，求一路平安。作為司機，他承受的壓力一定要比我們大無數(shù)倍。我知道，倘若他焦急、憂慮、緊張，這些情緒一定會放大無數(shù)倍傳遞到大家心里，帶來滿車的焦急、憂慮、緊張。
一路走走停停，過了界水嶺，進了熟悉而親切的縣城，我們長長舒了一口氣。終于，終于，我們平安到家了！
回來好多天了，我常想起這一路，這藏著擔(dān)憂卻又充滿暢快歡笑的一路。每當(dāng)年輕的小同事嘟囔著“工作壓力大，卷又卷不贏，躺又躺不平”時，我就想起這不得不迎雨而行的一路。
假如生活是一輛高速運轉(zhuǎn)的車，難免會有的壓力、迷茫、挑戰(zhàn)，就像那晚撲滿玻璃的雨霧。愿每一場雨霧的背后，都有一個雨刮。假如自動的不能開啟了，一定還有手動的，還有半自動的。愿我們生活中所有必須穿越迷霧的旅途里，都一路平安。
（袁麗明，湖北省作協(xié)會員。出版?zhèn)€人散文集《噓，這里有幸福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