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5歲的母親有一套健康秘籍：運動和旅游。運動可以通過自律實現(xiàn)，早晚跳操跳舞，上午下午打門球，時間安排堪比讀高中孫娃們的課程表，滴水不漏。喜歡的事做起來不累，老人家從來沒有睡眠障礙，躺在床上就能呼呼入睡，醒來滿血復(fù)活去“跳跳打打”。就是旅游這項很難讓她任性。畢竟年齡不饒人，老話說“60不出門，70不留宿，80不留飯”，句句都是緊箍咒。
母親不愿意受限制，想去大城市見世面。她在我們這群孩子面前試探又試探，對比又對比。說灣里志明把他媽媽接到了上海，伍峰把他媽媽接到北京。表弟強強把爸媽帶到深圳，邀請她好多年，她年年沒去成。我大姐要帶孫子，我弟在部隊難得有空回來，恰好我的女兒今年上了大學(xué)。聽女兒說國慶節(jié)不回，我便問母親想不想去深圳。母親一臉驚喜，轉(zhuǎn)瞬就打電話給她的舅侄兒強強，還告知了她的老姐妹。
老人的盼望就像我們小時候夢想的糖，吃到了，童年變得七彩糖紙般絢爛。
五年前帶母親去北京，凌晨三點去天安門廣場，等待看升旗儀式，排隊四個小時瞻仰毛主席，曬得流汗，擠得站不穩(wěn)，都成了母親驕傲的資本：了不得，了不得，我給毛主席老人家獻(xiàn)了花，還登了長城，吃了老北京涮羊肉。母親在她愛打麻將的老妯娌面前炫耀，得到的是“嗯嗯、哦哦”的附和。她們沒有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認(rèn)不會寫，但是打麻將如同做針線活那么麻利。在屋里打個小麻將，說個家常，不曉得幾舒服。哪里的山水不是一樣？過去羨慕城里有望掉了帽子的高樓，現(xiàn)在縣城也有，住的也是樓房。跑那么遠(yuǎn)有啥稀奇看的？妯娌們心里這樣想，嘴里說年紀(jì)大了，不想動。
母親不服。不服老，不服混混沌沌的老年生活。年輕時，家庭成分讓她身不由己踏入命運的河流，接連生兒育女，困在窮山溝大半輩子。老了再不看世界就沒有機會了。她那幫打門球的老伙伴，拿著退休金玩得風(fēng)生水起，動不動就報旅行團。母親眼饞，舍不得錢，更怕自己這個睜眼瞎出門摸不著北，老小孩眼巴巴地靠子女引領(lǐng)。
然而，母親的兒女已到中年，上有老，下還有小。俗話說：“水是往下流的，一代養(yǎng)一代人?！?孩子沒有考個好大學(xué)、沒有入職、沒有成家，任務(wù)就沒有完成。從陪伴到目送，每一段都是一個坎。女兒小學(xué)畢業(yè)，我得以抽身帶母親去弟弟部隊所在地西安；初中畢業(yè)的暑假，我?guī)赣H去北京。偶爾節(jié)假日去省內(nèi)轉(zhuǎn)轉(zhuǎn)，漫步東湖綠道，登臨黃鶴樓、坐船游長江，去歸元寺木蘭山，去黃陂清涼寨、錦里溝、云霧山看山看水看花?？h內(nèi)的觀音湖、雙峰山、磨山等地也是說走就走。旅途中的母親腳步穩(wěn)，聲音大，笑聲多，話也多，仿佛什么都是熱鬧，什么都是稀奇。她喜歡拍照，卻總是拘謹(jǐn)；她想吃美味，卻一而再地找便宜餐館；她想玩更多的景區(qū)，卻抱怨纜車貴、船票貴。有時候我被母親問煩了，為她反反復(fù)復(fù)更改決定而懊惱。我說過以后不帶她出來，可一到出門旅游，母親必定排在首位。
母親的健康秘籍讓她“病得晚，老得慢”，自己生活有質(zhì)量，也不給子女添負(fù)擔(dān)。感謝她老人家給我們陪伴的機會。
（張麗，中國作協(xié)會員、孝感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見于《人民日報》《長江叢刊》《四川文學(xué)》《小說選刊》《湖北日報》等報刊，入選多種年度精選本以及中考、高中語文模擬卷。出版文集《像鴿子那樣飛》《幸福的檸檬》《歲月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