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即將啟程遠赴沿海城市上大學(xué)。按家鄉(xiāng)的習(xí)俗,我在他那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欣钕淅?,放了八枚硬幣壓箱。說起壓箱,不禁憶起岳母用八枚硬幣做壓箱禮的事兒。
記得我大婚那天,岳母噙滿淚水,當(dāng)著她女兒和我的面,往婚箱里放了八枚鎳白色的硬幣,深情地念叨:“硬幣壓箱,苦難跑光?!痹诎槟锟凵匣橄涞膭x那,岳母和妻子抱著哭成一團,上演悲喜交加的“哭嫁”儀式。一年又一年過去,婚箱里的物品不斷換新,唯有那八枚硬幣靜靜躺在箱子的一角。每逢盛夏時節(jié),妻子都會搬出婚箱例行“曬伏”,那些在烈日下現(xiàn)身的硬幣,儼然成了耀目的發(fā)光體,傳遞著暖烘烘的溫情。
婚后第七年,我和妻子商量,決定入樓市撈房,圓住上高層電梯房的夢想。按當(dāng)時的首付比例,我掏空家里所有的積蓄,包括兒子存錢罐里的毛票子,才勉強將首付款湊攏。拿到了夢想的“房票”,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距發(fā)工資還有十來天,一日三餐如何著落?身無分文的窘迫如大山橫亙在胸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在一籌莫展之際,我想起了岳母壓在箱底的八枚硬幣,仿佛有了救命稻草,趕緊翻出來攥在手心,直奔菜市場買了一袋子咸菜,準備靠“稀飯+咸菜”度過那段缺錢難捱的日子。那時兒子才六歲,吃過幾天寡淡無味的稀飯之后,滿臉愁容,嘟噥著嘴,有幾次看到稀飯,他竟直奔衛(wèi)生間嘔吐起來。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要不,我去單位預(yù)支點工資?”妻子用商量的口吻問道。
“預(yù)支工資?那該有多丟人!”我詞嚴色厲,表示不同意。
“我回娘家借點,這該可以吧?”妻子語調(diào)提高了八度。
“過幾天就要發(fā)工資,扛扛就過去了?!逼拮右娢覒B(tài)度堅決如鐵,便打消了借錢的念頭。
盼望工資的日子如一場拉鋸戰(zhàn),我們在看得到盡頭卻又感覺遙遙無期的痛苦中煎熬,挑戰(zhàn)著艱難度日的極限。不要說兒子見到稀飯咸菜一把鼻涕一把淚,就連我的胃也是排山倒海。每當(dāng)我想打退堂鼓的時候,岳母那句“硬幣壓箱,苦難跑光”的話語,給了我戰(zhàn)勝困難的無盡力量,如一束光,照亮我前行的路。
家里的咸菜吃光了,工資總算到賬了,我終于從錢盡糧絕的困苦日子里走了出來。在經(jīng)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磨礪,才真正懂得岳母壓箱底的八枚硬幣,不光是一份禮、一份愛,更是直面生活酸甜苦辣的信念與堅韌,在困難面前長出了翅膀,助我越過人生的坎坷與困苦,覓見風(fēng)雨過后的美麗彩虹。
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了,兒子已長大成人。在高三最緊張、最難熬的備考沖刺階段,巨大的壓力讓他情緒不穩(wěn),時常焦慮。在一個難得的休息日,我?guī)ヅ郎?,與他共憶八枚硬幣的往事。沒想到兒子對那段過往記憶猶新,說到共情時,只見他眼中灼灼燃燒著一道光,那是一道堅毅、自信、奮進之光,指引他在高考倒計時100天里爬山過坎,砥礪前行,最終取得理想的成績。在填報志愿時,他毅然選擇了省外的985高校,懷揣夢想,迎著光走,信心滿滿奔赴詩和遠方。
八枚硬幣靜靜躺在行李箱底,將陪伴兒子涉過山之高曠、水之長遠,奔赴千里之外的象牙塔。愿那份壓在箱底的愛,伴他譜寫自強拼搏的青春之歌,用不負韶華的奮進之筆,描繪“云程發(fā)軔、未來可期”的美麗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