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
并非刻意選擇這時歸來
落葉 已掩埋門口的小徑
風(fēng) 是從歐陽修的賦里
蕭蕭瑟瑟而來的呢
還是知道我重回故里
才讓村頭槐樹葉 在風(fēng)里
唱一支安魂曲
無論夢里 還是夢外
幾回回 幾回回望穿秋水
從群芳吐艷的季節(jié)那頭
望到秋風(fēng)蕭瑟的這頭
又屈指漂泊在外的年頭
以及鄉(xiāng)思的幽深
肩背空囊 心卻異常沉重
揮霍的青春雖一事無成
只好帶回破落詩人的空名
好讓槐樹知我落葉歸根的心思
才讓落葉銜著美的旨意
在蕭瑟的風(fēng)里飄落
這時 一只歸鳥垂下翅膀
落在老屋門前老槐樹的枝上
與遠來的風(fēng)呢喃細語
歸鳥落巢的情景 一時間
觸動我久貯的鄉(xiāng)愁
關(guān)于落葉歸根 不知是不是
人生一個永恒的主題
樹語
走近老屋門前這棵樹
走近我栽的這棵樹
我就聽見一片一片樹葉
似在悄聲細語說話
緩緩揚起耳朵
想聽樹葉說一些什么
等風(fēng)傳來樹葉親切的問候
才知我回來晚了
遠走他鄉(xiāng) 幾十年了
孤魂 可以在異鄉(xiāng)漂泊
但一顆心卻總惦念著
故土的日出月落
聽到風(fēng)傳來樹的問候
對于遠歸的我
無疑 這是一種陡峭
且親切溫情的愛
幸虧當(dāng)初栽了這棵樹
讓它替我守著這片故土
無論雨雪風(fēng)霜 歲月流逝
不管不顧 兀自佇立
如今 佇立樹下
我像一個哲人 默默沉思
思索樹與人的青春 誰
更有意義
又聞雞叫
黎明 在雞啼聲中醒來
太陽還在睡懶覺哩
久違的雞叫聲 驚散我
回家頭一夜的夢
彈指一揮間
風(fēng)云半個世紀隨我遠去
遠去的日子自然遠離了雞叫
今晚 回到老家頭一夜
不知什么召回我失落的魂
如同召回一個幽靈
透入骨髓的漂泊與憂傷
豈只是沒聽見過雞叫
莫是雞也知聞雞起舞的少年
如今重返故里 這才以
故土的旨意 叫得特別嘹亮
也叫得特別親切
時空 改變了節(jié)奏
就在公雞啼鳴報曉時
一只喜鵲從晨光那頭飛來
落在窗前樹枝上 莫是來報告
故土地藏其志 天收其汗
日新月異的變化
此刻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先活動活動一下身子
踏著陌生而熟悉的雞啼聲韻
出門看看故土的新景
夢在故土之上
老屋的陰影中
站著抖落風(fēng)塵遠歸的我
站在夜的深處
月光 悄悄探進窗來
鍍亮床頭剛點燃的燭火
沉浸于古遠的靜謐
（不想打開電燈開關(guān)
之所以如此 就是想回到
兒時的那個環(huán)境）
夜 沉沉的黑與靜寂
似有意無意催我 抬起
夢幻的眼睛
欲熄將熄的燭火
似在向我暗示 幸虧有床
安憩我的夢
難免輾轉(zhuǎn)反側(cè)
更有觸景生情浮想聯(lián)翩
但夢終將它們驅(qū)走
待等睜開迷蒙的眼睛
真有點暗暗慶幸——
自己醒得太遲
只因我一夜的夢
那遠去的童年的夢呵
追著故鄉(xiāng)的風(fēng)
追著風(fēng) 追著故鄉(xiāng)的風(fēng)
不想風(fēng)趕忙伸出溫柔的手
撫摸遠方歸來的我
故鄉(xiāng) 一粒內(nèi)心疼痛的米
它水晶的光芒總將漂泊的游子
日思夜想的歸途照亮
歸途 歲月一樣漫長的歸途
請?zhí)痤^ 看看遠方歸來的我
是否還是兒時的模樣
現(xiàn)在 走在思念與懷想的路上
質(zhì)樸如我 憨厚如我的故鄉(xiāng)
可聽見我的心在劇烈跳蕩
近鄉(xiāng)情更怯呵
這會兒真想在故鄉(xiāng)豐厚的唇邊
聞一聞野花野菜的清香
更想在命運辭退我的時候
追著風(fēng) 就像一片秋葉那樣
找一個凋零的地方
此刻 追著故鄉(xiāng)的風(fēng)
我看見那藏在低處的村莊
那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懷念一條河流
河水故意繞村彎了一下
似想告訴村民 進的路
都是曲折的
小河 成了村子一部分
自然愛在咸淡相宜的時光里
與村莊親親絮語
除了倒映姆媽洗衣的身影
河水 以姆媽的情懷與愛
哺育我孱弱的童年
那時 常和小伙伴們
在恪守世道的河水里嬉鬧
演繹驚濤拍岸的故事
過節(jié)了 我會坐在河燈里
在民俗之上 遙望祖祖輩輩
岸邊勞作忙碌的身影
更多的時候 五谷豐登
村民會擺上祭品插上香火
拱手在河灘上祈禱
離開故鄉(xiāng)多年后
鄉(xiāng)愁襲來 我會鋪開稿紙
好讓河水濺濕我的詩
如今 這條小河干涸了
想著河床傷痕累累的樣子
我怕我的記憶也干枯
（謝克強，《中國詩歌》執(zhí)行主編、湖北省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主任委員。著有詩集《孤旅》《三峽交響曲》《藝術(shù)之光》《湖北作家文庫·謝克強卷》，散文詩集《斷章》《遠山近水》《母親河》等16部及《謝克強文集》8卷。有詩入選《中國新詩百年詩選》《中國新詩百年詩志》《中國散文詩百年經(jīng)典》等300多部詩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