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個舅舅。
聽母親講，剛解放時外公為了分田地，就帶著母親和舅舅從武漢回到了農(nóng)村，外婆帶著姨媽、小姨留在了武漢。舅舅成人后接外婆的班才回到武漢大橋服裝廠當(dāng)了工人。
一家人就只母親和外公留在了農(nóng)村。
從我記事起，舅舅就精瘦精瘦的，精神頭特別旺盛，總有使不完的勁。盡管他讀的書不高，但他特別喜歡看書，對我的影響非常大，這也正好印證了一句古語，“要知令甥，先看阿舅”。舅舅到了30大幾歲才娶舅媽。外婆在我們面前不知說過多少回，他把整個心思都花在你們幾個外甥身上了，手里的幾個錢也都貼補你們用了。
一次母親抹著眼淚說，你舅舅為我們這個家，為你們長大成人真是掏心掏肺。那時我們家很窮，舅舅把他省下來的糧票、油票、布票，都給我們家用。過年過節(jié)的緊俏物資，工廠發(fā)的福利，也都往我家拿，比如，食糖、火柴、肥皂，包括衣服……
小時候我聽得最多的老話，就是“娘親有舅”“娘親舅大”。事實也的確如此，舅舅在我成長道路上的幫助和教育就更大。
當(dāng)年，舅舅基本上每月要來我家一次，而且我們也特別喜歡舅舅來，因為他來不是大包就是小包，不是吃的就是用的，還有我們兄弟姊妹讀書的筆墨紙張，以及我的小人書。對于粗通文字的我來說，小人書是當(dāng)年最大的誘惑。我后來的成長和進步，特別是對寫作、文學(xué)的愛好，可以說我的啟蒙老師就是舅舅。
我讀小學(xué)的時候，幾乎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到舅舅家度過，那也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因為舅舅會陪我看電影、逛書店、逛公園。他有時很忙，我也要拉著他到漢口武勝路新華書店和附近的書攤?cè)タ葱∪藭?/p>
一次舅舅帶我看了一場電影后來到一家書店，我看中了一套那個時候很流行的樣板戲繪畫的小人書，當(dāng)時舅舅身上的錢不夠，我拉著他的衣襟不放非要買，舅舅無奈用身上的一件工作服同人換了幾塊錢才將這幾本書買下。高興得我呀就像吃了糖果?？删司藚s被外婆罵了一頓，而舅舅卻笑嘻嘻地說，只要是為他們讀書，我什么都舍得。
舅舅來我家的次數(shù)多了，為節(jié)約路費和時間，他開始騎自行車，來一趟七八十公里。我讀初中時，家離學(xué)校較遠，舅舅就把他上班的自行車給了我上學(xué)。
我家地處湖區(qū)。舅舅是個“魚精”，每年休長假的時候來我家，他就天天帶著我到湖河港汊撈魚，在溝渠塘堰摸蝦。夏天用漁網(wǎng)捕魚。舅舅拿一個漁撮子，將魚蝦捕入網(wǎng)中，我在岸上撿舅舅在網(wǎng)中倒出來的魚蝦。有時中午飯都不吃，我餓得眼冒金花，舅舅卻樂此不疲。
十冬臘月，寒風(fēng)冷凍，有時甚至是雨雪天氣，他也要把我?guī)е谒堇?、沼澤中攉魚。一個凼子干了，舅舅常常累得半天直不起腰。有時他帶著我一個凼子一個凼子、一網(wǎng)一網(wǎng)地來回拖魚，衣服都打濕了，又凍又餓，可舅舅越拉越有勁。一天下來，能撈個十幾斤小魚細(xì)蝦，舅舅就笑得合不攏嘴。回來母親用蘿卜一煮，那種美味，至今難以忘記。
除了撈魚摸蝦，舅舅還帶著我抓過知了、挖過泥蒿、踩過藕……反正他只要來我家，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母親后來說，舅舅看到你們長得瘦弱就十分心疼，總在千方百計改善你們的生活。
我到了談婚的年齡，但家里條件仍不見好轉(zhuǎn)。第一次去丈母娘家上門，舅舅也從武漢趕來賀喜。當(dāng)放響鞭炮準(zhǔn)備啟程時，見我穿著寒酸，當(dāng)場就把他穿在身上的褲子脫下來給我穿上。
漸漸，我家的生活條件好轉(zhuǎn)了，但舅舅也還是無時無刻地關(guān)心著我們，特別是每年夏季發(fā)洪水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參加了工作，汛期也要上堤防汛更是不能回家，父親在外養(yǎng)蜂，弟弟妹妹也有的在外工作，有的還在住校讀書。舅舅只要看到新聞里下大雨、發(fā)山洪的消息，他就立馬請假往我家里趕，有時沒有趕上公交車，他就花高價攔黑車，不論多晚趕到，一到家就把家里東西往堤垸的高處搬，200多米遠，上堤頂就有近20米高，扛著幾十上百斤的東西，光著赤腳蹚著一尺多深的泥漿，甚至頂著瓢潑大雨，黑燈瞎火地深一腳淺一腳，一個晚上搬完，餓得氣咽腸斷，累得筋疲力盡，甚至手腳上劃出道道口子，舅舅也不愿意停下來。
有一年他看到有地方破垸搶險的新聞，更是擔(dān)心我家。他將僅有的一件加厚燈芯絨外套拿到當(dāng)鋪當(dāng)了，買到一條重型汽車內(nèi)胎，急匆匆地趕到我家，一邊在輪胎上扎木排一邊手把手地教母親怎么抓住輪胎防止落水，讓母親哭笑不得。
現(xiàn)在，舅舅已是古稀之年，除了略有些耳背，其他都挺好，眼不花、背不彎，走起路來腳底生風(fēng)，講起話來鏗鏘有力，面色紅潤，依然還是那么精瘦。盡管年歲已高，但他每年還是要來我家?guī)状?，有時還要住幾天陪陪母親。但他喜歡魚的習(xí)慣始終沒改，不過他現(xiàn)在改“捉魚”為釣魚了。
（張國勝，湖北省作協(xié)會員、武漢散文學(xué)會會員。發(fā)表小小說、散文、雜文、紀(jì)實、演講、詩歌、民俗文學(xué)、電視文學(xué)劇本、報告文學(xué)等作品近100萬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