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修煉”多年，
終被“看見”的故事。
對于演員這個行業(yè)，歷來有句很經(jīng)典的“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但對于動捕演員來說，他們的工作屬性也許注定沒有露臉的機會，也沒有登臺亮相的那一刻。但在每個長夜里，陪伴或者虐著每一位玩家的，并不都是虛擬的角色，背后是一位位生動、鮮活的真實人物。如今，隨著《黑神話：悟空》的出圈，他們正在被更多人所看見。
而看見之后，他們的境遇又是否有所改變？從事這份工作，他們有哪些喜悅、焦慮、挫敗與成就？《新聞晨報》采訪到多位動捕演員，在他們之中，既有人參演了《黑神話：悟空》中金池長老、土地公、八戒、隱藏Boss等角色，也有出演過其他熱門國產(chǎn)游戲的女性動捕演員。
看不見臉的演員
“那三口洪鐘終于響了，莫非是你把那袈裟藏起來了？快還給我！”金池長老的開場白有點與眾不同，話音剛落，激烈的戰(zhàn)斗正式開始……最近一段時間，這些《黑神話：悟空》里的經(jīng)典人物和動作場景給不少玩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人有所不知的是，游戲里全部使用真實演員來詮釋，他們就是動捕演員。
《黑神話：悟空》里的動捕演員名單
動捕演員又被稱為“虛擬角色的替身”。他們并不會在游戲里露出真實的面孔。他們演繹動作，通過光學(xué)技術(shù)的捕捉，在電腦上形成數(shù)據(jù)，后期經(jīng)由動畫師修補，形成了屏幕上栩栩如生的虛擬形象。
晨報記者近日來到了位于上海松江區(qū)的動捕拍攝現(xiàn)場，在上海35度高溫的天氣，我們穿上了動捕服，每一塊毛絨質(zhì)感的布料緊緊地貼住皮膚，流動的空氣隔絕在衣服之外，各個關(guān)節(jié)處沾滿山楂般大小的灰色布球。這些灰色布球其實大有玄機，它們標注出演員身上的骨骼點。
記者體驗動捕服
動捕演員分為武打演員和文戲演員，武打演員演繹游戲和動畫中的武打動作，對動捕演員的體能與身材要求更高。
在《黑神話:悟空》中參與拍攝的朱德智告訴記者，對于武打演員來說，他們體型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要保持一些鍛煉。如果游戲里有武器的展示，還需要根據(jù)導(dǎo)演的要求，學(xué)習(xí)一些資料，掌握武器如何使用；文戲演員則需要演繹出游戲人物的情感世界，演出他們表情、神態(tài)上的變化，因此動作幅度也相對偏小。
朱德智
相較于傳統(tǒng)的游戲制作行業(yè)，動捕技術(shù)的出現(xiàn)不僅縮短了游戲的制作周期、降低了制作成本，也使得虛擬角色更加真人化。
“火得有點尷尬”
在《黑神話：悟空》中飾演讓無數(shù)玩家痛苦不已的金池長老，正是演員王慶豐。
王慶豐
在采訪伊始，記者向王慶豐表明自己陜西人的身份，電話那頭立刻傳來爽朗的聲音：“鄉(xiāng)黨好！”他的熱情像拋起一抔黃土高原上的黃土，彌漫在整個空氣中。
在飾演的金池長老的過程，他對這個角色也有一些自己的思考。他說，我們每個人都像金池長老一樣，他還記得，自己剛從陜北小縣城出來的時候很樸素，懷揣著一腔熱情去大城市打拼，看到別人好的生活會感到羨慕與自卑，“就像穿著樸素的小和尚會羨慕別人穿著華麗的袈裟，這個時候人往往容易迷失?！?/p>
但在飾演金池長老的過程中，他逐漸與自己的焦慮和解，“正如游戲里的菩薩所言，我不是想穿華服，而是穿華服大家才會承認我是高僧。”他現(xiàn)在覺得人生排序很重要，守住內(nèi)心，踏踏實實的，沒戲拍的時候就琢磨琢磨戲。這是他現(xiàn)在對抗焦慮的方式。
很多《黑神話：悟空》的玩家在金池長老的關(guān)卡中紛紛敗下陣來，他笑道：“我看到了網(wǎng)上大家對這個角色的反饋，正如游戲的Slogan所說‘每一次挫折都是為了更好的重生’。你回想你每一次面對工作上的挑戰(zhàn)，都是要扒層皮的，過去了就過去了，過不去了就像金池長老一樣，Game over了?！?/p>
《黑神話：悟空》的大火讓動捕演員這個職業(yè)被看見，也帶火了一批動捕演員，在談及《黑神話：悟空》是否帶來一些工作機會，王慶豐說：“目前沒有，更多是受到了媒體的關(guān)注，所以，火得很尷尬。”
劉子瑞曾是一名影視演員，在《安家》里飾演耿浩，2018年開始接觸動捕工作，2021年正式進入動捕行業(yè)，曾在《斗破蒼穹》里飾演蕭炎，在談到這個角色時，他的眼睛里閃爍出光芒，他告訴記者，有一次他過年回家，看到小侄子在打《斗破蒼穹》，他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句：“里面的蕭炎是我演的！” 小侄子立馬投來崇拜的目光：“舅舅！是真的嗎！”他感到這是他做動捕演員最有成就感的一刻。
劉子瑞
此外，在這個行業(yè)的從業(yè)者里，也有一些女性。周靜就是其中的一位。
周靜是一位上海姑娘，曾在上海體育大學(xué)學(xué)習(xí)武術(shù)表演。大二時，在師哥的介紹下開始參與動捕拍攝，2021年正式進入這個行業(yè)。
入行三年多來，周靜飾演的角色大多以可愛蘿莉型為主，參演過《原神》《無限暖暖》《王者榮耀大世界》《明日方舟》等多款爆款游戲。
周靜
在動捕行業(yè)里，演員一天拍攝十幾個小時以上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所以對演員們體力要求很高，因此女性演員就比較少，周靜也看到了女性在動捕行業(yè)的劣勢，“游戲里很多女性角色是由男性動捕演員來完成的，為什么會男扮女裝？一方面是因為女性演員比較少，另一方面是因為女演員體力跟不上，一些大幅度的動作需要由男動捕演員來完成?！?/p>
與此同時，周靜也看到女性角色相較于男性角色多樣性會更強一些，她說：“像小蘿莉、少女、御姐、小孩和萌寵這樣的角色通常需要由女性動捕演員來演繹，這需要演員能表現(xiàn)出更多的多樣性，因此女性動捕演員的就業(yè)面會更廣一些。
被看見，然后呢？
在這個時代里，每個人所熱愛的、所向往的、所擅長的，就像安迪·沃霍爾提出的15分鐘定律，哪怕在《黑神話：悟空》等熱門游戲里只有短短幾秒、甚至一閃而過的鏡頭，動捕演員這一群體也終于被更多人所看見。
但對于看見這件事，從來都像硬幣一樣有正反兩面。圍繞著這一相對比較小眾、冷門的職業(yè)，社交媒體上也充斥著不同的討論聲：有人覺得，這個職業(yè)既然都不用看臉，從業(yè)門檻是否不高？也有人覺得，感覺這是一個來錢快的職業(yè)，甚至可以月入好幾萬。
在周靜看來，與其說是質(zhì)疑，不如說是疑惑多一些，因為很多人并不了解這個行業(yè)，就會有各種不切實際的想象。她表示，這一行也相對來說比較公平，收入多少完全要看個人能力，“其實我們這個職業(yè)是有一定替代性的，如果你的特質(zhì)非常出色，有些角色只能由你來演，那么收費自然就比較高，但是月入好幾萬的說法確實太夸張了?！?/p>
幾位受訪者不約而同地表示，動捕演員在國內(nèi)還是一個比較新興的行業(yè)，然而，任何新生事物發(fā)展都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動捕演員這個行業(yè)也存在諸多的挑戰(zhàn)。
“入行這幾年我做的最多的就是律動性的游戲，但其實現(xiàn)在寫實類的游戲變得越來越多，所以對我們的要求也變得不一樣，就希望我們平時生活里怎么樣，游戲里就怎么去表演?！敝莒o表示。
劉子瑞則認為，現(xiàn)在玩家的審美變得越來越高，所以對于動捕演員的效果呈現(xiàn)也變高，“我是文戲出身的，剛開始一點也不會武打，但隨著項目的要求，我也要不斷地去嘗試學(xué)習(xí)新技能?！?/p>
王慶豐直言，越來越多的人想要進入影視行業(yè)來分一杯羹，但對于動捕演員來說，基本能力要求很高，這并非是一個低門檻的工作，肢體訓(xùn)練、臺詞訓(xùn)練、對人物的理解能力都是需要提升的方向，很多演員之前都有豐富的話劇和影視表演經(jīng)驗，“以前基本上沒啥人關(guān)注我們，現(xiàn)在突然上升到這樣一個高度，希望能改善一點動捕演員的生存境遇是最實在的?！?/p>
雖然面臨著不少的挑戰(zhàn)，但在這群很熱愛工作的演員們眼中，動捕演員依然是當(dāng)下不可替代的一個職業(yè)，而眼下熱門游戲的出圈對于行業(yè)發(fā)展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劉子瑞直言，在上海這樣的機會會加倍。
“其實我們動捕就像職場一樣，很多技能都是慢慢學(xué)會的，也需要和導(dǎo)演和動畫師去不斷地磨合。如果對我們的工作感興趣，完全可以來嘗試一下，不管是幕前還是幕后。沒有臺詞，也沒有劇本，做好每一個動作，就是我們的職場競爭力?！敝莒o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