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文化自信離不開個人的主體自信。傳統(tǒng)文化教育是實現(xiàn)主體自信的重要根基，其內涵不只是孔子和儒家，還有老子、莊子、墨子等等，以及數(shù)學、自然、生物各個方面；同時，要以我為主地吸收外來文化，保持獨立思考的能力
最近幾年，我們開始強調“文化自信”。如何做到“文化自信”？我想，我們還是要回到傳統(tǒng)，尤其是對20世紀文化資源重新進行整理、反思。例如，在談到國家、民主問題時，魯迅早期思想就很有先見之明。他的《文化偏至論》特別強調說，一般“民主”是沒有意義的，中國文化具有自身特點，必須重新發(fā)揚從民族到個體的自覺性?！拔逅摹钡钠H就在于完全跟著西方的“自由、民主”走，沒有看到中國自身的原貌和特點。他的《破惡聲論》就是反對人云亦云。又比如嚴復說，要開啟民智，啟發(fā)老百姓的覺悟，讓他們自覺、自立，但是“隨大流”現(xiàn)象依然很盛行。再比如，如何對待現(xiàn)代文化領域中的“學衡派”。我和我先生湯一介都認為“學衡派”是新文化運動中重要一支。一提“新文化運動”，很多人就認為它是“五四”文學青年和主張打倒孔家店思想遺產(chǎn)的知識分子發(fā)起的。這種認識是片面的，也不是很中肯。其實當時“五四”進入“自由、民主”的新階段，很大一部分是“學衡派”承擔的，他們一方面要保存自己的國粹，另一方面要吸收新東西，進行融會貫通。所以，當時是以陳獨秀為代表的革命派，以胡適為代表的自由派，以吳宓為代表的學衡派，三個方面共同揭開了歷史新一頁。缺哪一方面都不行。
今天，我們也是這樣。以我為主吸收外來新知，加以革新，創(chuàng)造新思想，這是我們文化領域一貫宗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是符合時代趨勢的提法。
從學科上說，我一直提倡“比較文學”應該從我們的民族文化出發(fā)。這個學科概念最早是西方提出來的，強調從多文化、跨文化角度進行學術研究，我們曾經(jīng)跟著它走，一開始時中國的成分好像并不多。如果完全這樣，就走不出一條自己的新路。我認為“比較文學”應該以中國為主體，也必須以中國為出發(fā)點，為根基。當然，從整個世界文化趨勢上看，20世紀60年代開始，后現(xiàn)代主義實行的現(xiàn)代解構運動曾使一切權威和一元化思維黯然失色。我們不應該僵化，但同時要保持警惕，因為所謂現(xiàn)代解構使一切都零碎化、表面化、疏離化。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人們越來越感到后現(xiàn)代思潮的危機。于是，又有了“建構性”后現(xiàn)代思潮。它的核心是“有機整體的系統(tǒng)觀念”，即“關心和諧及這種和諧與萬物的關聯(lián)”，把人和自然視為密切相關的“生命共同體”（即“天人合一”）。這也和我們今天所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不謀而合。
作為個體，尤其作為當下中國年輕人，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主體自信，想清楚這輩子要怎么過、要干什么。以學問來說，做一個怎樣的學者呢？有人追求只做學問，這也有貢獻，無可非議，但要成為真正的大家，是要關注時代和民族的。更重要的是，既要有對時代的關切，又要保持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在大的時代轉折期，能夠沖在前面不容易，持思想獨立性同樣不易。所以，我們國家倡導民族要獨立、文化要自信，我們個人就要講“主體自信”。
在教育實踐方面，我認為，我們還缺“主體自信”。目前的中小學什么都學，就是沒有人教孩子們如何“自信”。傳統(tǒng)文化教育是“主體自信”很重要的來源。如何進行傳統(tǒng)文化教育？教什么，怎么教，都是問題。我們不能窄化這種教育。小孩如果白白板板地只會講《弟子規(guī)》，只知道父親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這怎么行呢？現(xiàn)在的國學教育似乎比較偏重儒家。我的理解，國學就是中國的傳統(tǒng)學問，不一定只是孔子和儒家，還有老子、莊子、墨子、韓非子、荀子等等，以及數(shù)學、自然、生物、生態(tài)各個方面。我們中國古人非常聰明，特別有成就，諾貝爾獎獎給在中國發(fā)軔的青蒿素，從一個側面說明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是非常廣闊的。
從學科研究到基礎教育，我們要將民族文化自信和個人的主體自信結合起來，這樣才能真正推動國民整體素質提高，才能從根基上實現(xiàn)文化自信。（人民日報中央廚房·傳工作室 樂黛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