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右）在深圳分享小說創(chuàng)作心得。
莫言來了?。㈦p十一＂下午，就在全國人民都在為購物狂歡的空檔，作家莫言應2017年“深圳讀書論壇”之邀，現身深圳中心書城，帶來了一場文化盛宴。
“民間生活是所有藝術創(chuàng)作的原生庫。”“當我提筆寫作時，我會忘掉自己的年齡?！薄潭蹋梗胺昼?，圍繞“民間藝術對我小說創(chuàng)作之影響”這一主題，２０１２年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向廣大深圳讀者敞開心扉，并回答了主持人和現場讀者一系列“刁鉆”的問題。
最喜歡哪部名著？心理年齡有多大？中國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會是誰？南方南記者帶你走近莫言，看看他是怎么回答的。
問：得獎后這五年來，您為什么很少發(fā)表作品？是不是膽子變小了？
莫言：本來，五年不發(fā)表作品對一個作家來說不是問題，但到我這里就變成了問題。得獎以后，我的社會活動數量多了，寫作時間也少了。另一方面，我下筆也越來越謹慎。希望作品再放一放，紕漏少一點，自己的滿意度高一點，不要愧對讀者。我的膽子還是那么大，只是變得更加嚴謹。
問：您曾經說過，把所有的人都當作人來寫。怎么理解這句話？
莫言：有一段時間，我們文學創(chuàng)作受到階級斗爭的影響，人物呈現臉譜化：好人好得完美無缺，壞人壞得十惡不赦。但是我認為，英雄人物也有弱點，被萬眾唾棄的人也偶有善念。因此，以現實主義去寫人，不能美化或丑化，都要當做一個人來寫。這是我長期堅持的創(chuàng)作理念。
問：民間藝術對您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莫言：童年時，我常常去公社放牛，和成年人在一起，聽他們講故事。這些故事和經驗都成了我小說的靈感和素材。我認為，民間是所有藝術的原生庫，高雅藝術的根都在民間的藝術里，小說故事都在說書人的嘴巴里、在民間的土臺子上。這些素材立體、豐富、活色生香，可以信手拈來。
我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尋根文學不謀而合。我認為，一味模仿西方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沒有出息的，必須寫出具有民族特色、作者特色的作品，才能在世界文學的版圖上占有一席之地。
民間藝術在不同的地區(qū)有不同的形式和內容。我們高密就有高密剪紙、泥塑、撲灰年畫和茂腔。如果我的故鄉(xiāng)有聲音，那一定是茂腔的旋律。小時候我常參加茂腔演出，演小土匪、小國民黨兵。那時我就想，將來一定要寫一部致敬茂腔的小說?，F在，我關于茂腔的小說《檀香刑》被改編成歌劇，在山東各地巡演。
問：您的作品充滿遙遠的故鄉(xiāng)書寫和濃重的悲涼底色。對新時代的讀者來說，有怎樣的閱讀價值？
莫言：除了悲涼，我的作品中還蘊含著“狂歡精神”。悲涼和狂歡就像硬幣的兩面?？駳g彌補了悲涼給心靈帶來的傷害，就像時不時給冰冷的機器加熱，讓生命力爆發(fā)出來，讓生活能夠持續(xù)循環(huán)下去。
我們這個時代也不缺乏狂歡。像今天的“雙十一”購物節(jié)，無數飛機起飛、集裝箱啟航，將世界各地的貨物向國內輸送；城里鄉(xiāng)間小路上，無數摩托車、小貨車四處奔忙，分發(fā)貨物。這就是狂歡的圖景。我們的生活以一種狂歡的狀態(tài)快速發(fā)展向前。
這讓我感到焦慮。有了人臉識別、大數據分析等技術，我們就像生活在一種透明的狀態(tài)下。和世界隔著一層單向玻璃，我們看不清外面，外面卻把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感到恐慌，有太多新鮮的東西，像新手機、新電腦，我剛學會使用，技術已經更新換代了。
問：您怎么看待寫作機器人？
莫言：我覺得文學創(chuàng)作比別的勞動要復雜。阿爾法狗能夠勝過人類棋手，但是文學比圍棋還要復雜。圍棋是數學運算，數學可以解決地球上幾乎所有的問題，但解決不了作家寫小說和詩人寫詩的問題。所以，不要太發(fā)愁機器人會把你的飯碗搶走。
問：您的心理年齡有多大？
莫言：我覺得我的心理年齡有一百多歲了。因為我常常害怕新事物，比如新手機、新電腦；同時，留戀舊事物，留戀茂腔、說書人、老母親搟的面條的味道。但每當我提筆寫作時，我會忘掉自己的年齡。
問：前不久，這里開展了一場“文科生和理科生誰更有用”的辯論。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莫言：文學的適應性確實不如科學、醫(yī)學，它不能讓你馬上用上新技術，治愈不治之癥。但是文學是每個人生命中必不可少的東西?？茖W與文學都是人類智慧的寶貴財富，是不可偏廢的。深圳在發(fā)展科技創(chuàng)新的同時，也應并肩發(fā)展文化文學藝術，兩個輪子并駕齊驅。
深圳讀者熱情參與。
問：怎樣才能把文章作文寫好？
莫言：我可以講小說，但講作文我很不自信。作文往往與考試、分數、升學掛鉤，指導不好就影響孩子的前途。我絕對不敢指導小學生寫作文。我認為，文章之所以能感人，首先是真，其次是直，真實簡練地把你的心里話寫出來。
問：這幾年來，您的文字更加簡潔了，為什么？
莫言：過去，有人批評我的文章“毫無節(jié)制、披頭散發(fā)、感覺混亂”，是累贅的文體，不簡潔。隨著年齡增長，現在我認同巴金先生所說，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真正好的文字應該是樸素的，把內容傳神、準確地描述出來。我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問：您最喜歡讀的名著是哪一本？
莫言：和同時代作家相比，我讀的名著不算多。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本，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我希望大家不要受我的影響，每個人都會發(fā)現自己的經典?，F在還在出版的經典作品，都經過了一代又一代讀者的篩選，都是有閱讀價值的。
問：如果中國還有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您認為是賈平凹還是閻連科？
莫言：去年，我行使了我的推薦權利，推薦一位中國作家進入瑞典學院的得獎候選人名單，但50年之內，我要保密。
問：您認為，新時代的小說主題有哪些？
莫言：小說的主題有千個百個，但小說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寫人。
問：您創(chuàng)作小說的初心是什么？為什么選擇小說作為您寫作的主要體裁？
莫言：我第一部作品實際上是話劇，是因為話劇比較難發(fā)表，后來改寫小說了。其實，我對戲劇的愛好貫穿始終，即便不斷發(fā)表小說，但我依然有一個戲劇夢，希望成為一個劇作家。
問：如果只選一部作品流傳，您會選哪部？
莫言：還是不說為好。
問：您在寫作方面有什么計劃？
莫言：目前正在創(chuàng)作一批短篇小說、詩歌、劇本。明年一月份大家就可以看到我的一些新作品。
問：得獎之后，您的生活發(fā)生了哪些變化？
莫言：我覺得沒有特別變化。過去沒人認識，現在認識我的人多了一點，僅此而已。我認為，觀眾的目光，要求我更加檢點自己的言行。（人民日報中央廚房南方南工作室 夏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