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場大夢醒來。
74集電視劇《那年花開月正圓》（以下簡稱《那年花開》）日前收官，以一個出乎意料的結局與觀眾告別。
自8月30日開播，這部傳奇大戲陪伴了觀眾一個多月。戲里人生戲外唱，跌宕起伏的人物命運，牽動了無數(shù)觀眾的內心。連續(xù)39天收視冠軍，雙臺收視率破2%，單臺破3%；騰訊單平臺播放量突破106億，最高單集播放量4.2億；連續(xù)登上熱搜榜37天，相關熱搜92個，共上榜162次?！赌悄昊ㄩ_》，成了這個秋天令人難忘的熒屏往事。
劇播完了，周瑩的故事還留在街頭巷尾里?！赌悄昊ㄩ_》還有哪些你不知道的幕后故事？一部熱播大戲的出現(xiàn)，凝聚了哪些方面的努力？浮躁多變的市場環(huán)境下，如何打造一部口碑收視俱佳的好戲？
該劇導演丁黑、總制片人暨華視娛樂總裁趙毅向我們一一道來。
因為有了“傳奇”兩個字，創(chuàng)作才松了綁
人物工作室：《那年花開》播出期間，話題熱度一直未減，方方面面的反饋是否符合最初的預期？
趙毅：播出數(shù)據讓人開心。從社會層面來看，這部劇獲得了比較好的口碑，這是一件溫暖的事情。多少年沒有聯(lián)系的小學同學告訴我，一直在追這部??；周邊的朋友也反饋，各種年齡的人都在看這部劇。這讓我更為驚喜。有一位網友就留言說：看《那年花開》，讓我學會用坦然的心態(tài)面對愛與人生。連我們這部戲出現(xiàn)里的茯茶、甑糕、西鳳酒都受到大家的歡迎，據說茯茶和甑糕都賣脫銷了。吳家院子現(xiàn)在是紅色旅游基地，之前每日的參觀人次只有幾十上百，聽說現(xiàn)在每天破萬。這種無形的影響力、社會效應、社會口碑，讓我們非常榮耀。
人物工作室：丁黑導演是陜西人，作為家鄉(xiāng)題材的《那年花開》也寄予了您對陜西人、陜西文化的理解，創(chuàng)作中如何處理地域文化特色與更廣大觀眾審美的關系？
丁黑：地域的特質和色彩，我們更多是從精神層面去展示，再加上一些典型性有特色的元素，不是完全從寫實的方面去復制。我想，精神層面是在整體故事包括周瑩這個人物身上所傳達的一種精神：陽光、樂觀，信仰正義、信仰善，回歸人的本性。陜西作為中國文化的源頭之一，一直崇尚這樣一種精神。這些在人性的層面也是可以產生共鳴的。
我們希望這部劇既是陜西的，也是全國的。因為現(xiàn)在電視劇以年輕觀眾為主體，他們有一些收視習慣，從視覺、劇情、情感發(fā)展上有自己的特色，我們一直努力讓地域特色更好去服務整部戲。所以，這部戲定的基調是“女性傳奇勵志劇”。
人物工作室：周瑩是一個歷史人物，這部戲也是依據周瑩的生平改編而成。在創(chuàng)作時，你們是怎么把握“傳奇”這兩個字的？
丁黑：傳奇，給了這部劇一個很好的注解。我們編劇時一直說：大事不虛，小事不拘。
比如，在視覺上，我們尊重整個地域特色的民俗民風，基本造型的基調上取材北方的一些元素，包括陜西的吃食、建筑、風俗等。但又不完全復制，秦尚黑，與今天的審美有些沖突，我們就從精神層面上尋找那種分量感，但視覺上讓它明快起來。分量并不等于沉重，它是一種有分量的力量。力量是什么呢？光明的東西才有力量，因此畫面比較流動，比較明快。
在建筑風格上取一些地方的元素，又有大膽的改造，內外景虛實結合。特別是服裝化妝這一塊，我們既采納了歷史的元素，又有今天的審美，這方面做的特別有突破。都是因為有“傳奇”這兩字，我們才可以松綁。我們要是把這兩字變成寫實或者純現(xiàn)實主義，可能很多東西就經不起推敲了。
趙毅：我們的創(chuàng)作是現(xiàn)實主義精神與浪漫主義情懷的結合。希望讓更多的年輕觀眾了解到周瑩的故事或者秦商精神。今天年輕觀眾的審美趣味和閱片量，不限于國內或國產，他們的審美和心中的叛逆非常清晰。把導演、編劇和主創(chuàng)團隊想表達的東西表達出來，獲得年輕觀眾的認可，才會有更多的發(fā)酵和傳播。
丁黑：跟不同的人交流需要不同的語言，如果語言過于生澀，過于修飾，一般人可能聽不懂，或者不愿意去聽，必須以他們愿意接受的語言方式。這就是我們故事的傳播方式。
而最根本的是，把一部好作品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經濟效益和收益放在首要位置，這樣才能做出好作品。我們所有這些表達需要資金支持，目前陜西的古跡舊宅已經很難提供一個拍攝的地方，公司卻愿意投入巨大的資金，在山西、無錫、上海、橫店搭了很多景。
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無非是想回歸創(chuàng)作的本質
人物工作室：確實是，不論大家對劇情和人物的喜好如何，《花開月圓》的制作精良是有共識的，從布景到演員服裝服飾，既有歷史質感又讓人耳目一新，葉錦添的加盟賦予這部戲較強的美學風格。
工作中的葉錦添。
趙毅：在這方面，我們確實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很多觀眾對清宮戲已經形成了審美定式，而我們這部戲是講民間故事，現(xiàn)實存在很難保證我們的制作目標。我們也希望給予觀眾更多新鮮的觀感。所以在制作、搭景、道具和服裝方面投入了大量資金，整體的線下制作費用大概占到55%。我們搭了八九千平的場景，相當于恢復了吳家很大一部分場景，全部是重新設計、重新還原。
丁黑：第一是基于地域特質，第二是基于吳家留下來的資料，第三是努力實現(xiàn)視覺的突破。我們前后有長達半年的圖紙設計，去了吳家原址、秦商博物館、陜西民俗建筑博物館考察，甚至還有山西大院、陜西韓城。
拍攝之前，演員也去了陜西采風，沿著涇陽周邊走訪，主要是調研采訪吳家后人和當?shù)乩习傩?，了解秦商的發(fā)展脈絡、歷史，以及做出的成績、歷史評價等等。孫儷特別想見吳家的后人，想看看陜西當?shù)氐拿耧L民俗。演員進入角色的方式不一樣，不知道哪些地方就可能帶來了沖動和靈感，陜西一行讓她很有啟發(fā)。
趙毅：這部電視劇的體量也給制作帶來很大挑戰(zhàn)，我們的攝制組有300多人，特效團隊1500多人。單拿特效來說，因為現(xiàn)在整體傳播媒介都是高清的電視、定格的手機，導演在開機前要求所有的男演員必須剃光頭，即便現(xiàn)在技術再好，戴假發(fā)還是不可避免的有青頭皮這條線，而我們每集都有80%到90%的男演員鏡頭，導演要求極高，給特效團隊下了死命令，必須一幀幀去擦，1秒有25幀，這個工作量是巨大的。
壓力最大的時候，導演說，“我們現(xiàn)在做的所有事情，無非是想回歸創(chuàng)作的本質。我們做的是一件理所應當且正常的事情，只不過在今天這個環(huán)境下非常難。”
我們的觀眾太好了，豈不知有些精神產品有毒
人物工作室：你們都提到了“好作品”“回歸創(chuàng)作”這樣的關鍵詞。大家如何統(tǒng)一到這個認識上的，攝制中的整體氛圍是怎樣的？
丁黑：這部戲最初定的調子是：不忘初心，重新出發(fā)。整個攝制組不斷地被這部戲的要求，未來的愿景所感染。到了后期，這個組在創(chuàng)作上的認真和追求已經形成一種風氣，特技組的工作人員都熬成到癡呆的狀態(tài)，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在自己的環(huán)節(jié)出問題。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導演，你再給我點時間吧?！卑ㄔ诂F(xiàn)場也是，一個一個鏡頭死摳，演員們也常常是拍完一條還要求再來一條。
趙毅：不論老戲骨，還是青年演員，大家互相影響、互相激發(fā)。沒有一個人不希望拍一部好劇，演一個好角色，完成一部好作品，這是一種本能。導演營造的這種純粹的創(chuàng)作氛圍非常難得，直到我們拍完，演員還特別懷念《那年花開》的拍攝，懷念這個劇組的氛圍。但實際上，拍攝過程中還是很艱苦的。
人物工作室：具體到什么程度呢？大多數(shù)人只有機會看到熒幕上的光鮮，卻無從了解背后的艱苦。
丁黑：工作人員每天工作16-17個小時，照明部門、制片部門可能更長，問題是一堅持就是7-8個月，而且可能天天都會遇到具體的困難。比如我們在山西拍戲期間陰晴不斷，晴天的時候路像鐵塊一樣堅硬，雨天的時候完全是泥湯子，我們的車連著在溝里誤了兩次。戲龐大，人員設備眾多，車最多時有50-60輛，一旦車陷到泥里，全靠人往上推。身體的疲勞還是其次，最關鍵的是一種信念的熬人。
我覺得，大多數(shù)的人心還是向善的，向往美好的，創(chuàng)作是想認真的，也是有情懷的，但是經常從一開頭就偏了，奔著錢去了。我在接這部戲之前，劇本已經做了兩年，我接手以后和編劇、趙總又做了3年。道理很簡單，就是要讓出塊兒利來，周期短、拍得糙多容易啊。對創(chuàng)作的尊重，其實是回歸常識。電視劇是精神產品，但沒有誰會向消費者協(xié)會投訴，所以很多人以為可以粗制濫造，其實當我們的產品粗制濫造時，你不僅對自己不負責任，也對觀眾不負責任。只是，我們的觀眾太好了，不去挑剔這個問題，豈不知這種精神產品有毒，危害更長遠。
創(chuàng)作氛圍好，角色和戲都會更好
人物工作室：導演主創(chuàng)更多的是為作品的藝術負責，壓力和風險大概都在制片人、投資人的肩上。畢竟時間和投資是有限的，投入產出問題讓藝術性永遠和商業(yè)性裹挾在一起。
趙毅：在一段時間，這個壓力肯定存在。有一點我堅信，把真正用心的作品拿到觀眾面前，無論是年輕的觀眾，還是傳統(tǒng)的觀眾，都是有認知度和辨別度的。投資一部影視作品肯定有商業(yè)性，它的商業(yè)性體現(xiàn)在哪里呢？我們不是把商業(yè)性放在創(chuàng)作和制作過程中來考慮，而是要放在結果的角度，過程還要回歸到創(chuàng)作本身的規(guī)律上，市場肯定會認可的。對于這點有信心，壓力就能扛得住。
丁黑：我們可能改變不了大環(huán)境，至少可以營造一個小環(huán)境，讓每一個人對于創(chuàng)作的熱情、認真，對于自己角色的理想、藝術的認同在小環(huán)境中得以實現(xiàn)。我們現(xiàn)場有很多這種現(xiàn)象，演員自己拍完戲后看別人的，大家不拍戲的時候也都在聊角色和劇本。你真正不急功近利的時候，實際上就是方得始終。開機前一年，當孫儷看到劇本時就開始進入角色了，像俞灝明在現(xiàn)場從來不拿出手機。
人物工作室：這是導演對劇組的要求嗎？因為聽到看到了太多替身、摳圖、現(xiàn)場改劇本這樣的亂象。
丁黑：說這個，我都覺得有點丟臉，這本來就是常識。來的時候所有就談好了，包括完全按照劇組的時間表來安排，不光是你喜歡這個角色，酬勞你滿意，這些同意了才能來。嚴格的說，各種選擇也都可以理解，他有權不選擇你，你也有權不選擇他。包括提前進組，圍讀劇本，不準假，所有男性演員剃光頭，都是所有劇組演員認同的。剃頭可能影響的不是半年、一年，好多戲接不了，影響到人家的收入和發(fā)展，但為了戲好，必須有這些要求。
我歷來的習慣是不準現(xiàn)場改劇本。在簽約之前，充分理解自己的角色，對劇本有意見，可以先提自己的看法，現(xiàn)場不討論情節(jié)的對與錯。但這并不意味著創(chuàng)作被束縛，如果你在處理角色上有更好的招，提前和我說，我認同了，咱們就采用，不認同了，就按我的來。這些規(guī)矩都是按照規(guī)律建立的。為什么要有導演，導演就是要把所有歸攏到一個總體上，平衡各種各樣的元素，將其統(tǒng)一在一起，而各種各樣的元素就是對劇本的解釋。
所以當初定的基調就是：回歸常識，回歸本質。創(chuàng)作氛圍好，角色和戲都會更好。做一部好戲的理念，制作方是必須的。這部戲能有今天這樣一個效果，也是制作方的理念。
導演在劇組。（左一）
作品誕生之后，言說都歸觀眾
人物工作室：剛才提到這部戲不僅是陜西的，也是全國。與此同時，它又不僅是歷史傳奇，又是面向今天的。你們如何把現(xiàn)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結合起來？如何把握這個度？
丁黑：電視劇的形態(tài)是，講一個好故事，講一個過程比較曲折的故事，講一個情感比較濃烈的故事?，F(xiàn)實主義的實質是，我們要塑造一些有血有肉的人物，通過這個人物的感情、思想，以及精神層面的追求來傳達。這部劇實際上講的是由小人物走向大舞臺的奮斗故事，周瑩雖然經歷坎坷，但她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善意，堅持對美好的認同?，F(xiàn)實主義最根本的就是在表達對人的認同，對希望的認同，對美好的認同。這些都是現(xiàn)實主義最根本的，但在實際處理上，我們抓住這種傳奇性，又不拘泥于表面的一些束縛。
趙毅：這與我們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有關，需要把握這個分寸。從拍攝手法來說，我們肯定是要基于歷史框架、時代背景，但同時希望能有更新鮮、更生動的表達讓今天的觀眾喜歡。劇本我們幾次推翻，編劇寫著寫著就朝著現(xiàn)實主義的方向走了，寫得特別實，可能對觀眾來說吸引力有限，那我們就往更傳奇的方向走，戲可能會更好看。這個度，其實就是不斷推翻和打磨中摸到的。
丁黑：這部戲是從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大體上以周瑩的履歷建立起來，賑災、辦學、捐助、創(chuàng)立商業(yè)模式，都是周瑩做過的事情，這都是回歸史實層面的。更重要得就是在人物的性格邏輯上，我們讓她的成長一直沿著有序的性格脈絡，包括沈星移的成長、吳聘短暫的一生都是如此。在周瑩的精神情感世界里，我們讓她充分表達自己的矛盾性，義和理、情和恩之間的糾結，包括個人的抱負、救濟他人的精神等多種東西在她的身上體現(xiàn)，一點一點走向高潮。
從創(chuàng)作角度來講，這是對今天女性的理解投射到那個時代，再用周瑩的形象來傳達對今天的一種希望。女性的獨立、自主、不卑不亢，自己創(chuàng)造世界，對自己的尊重，對自己情感的尊重，在義和理的沖撞下尋找更正確的走向。這些都是現(xiàn)實主義的，通過傳奇性的故事發(fā)展和人物情感糾葛在傳達。其實不是為虐而虐，為死而死，它們都是在解釋這個人物的精神世界，或者是在表達一種希望和理想。
人物工作室：這部劇收官了，回頭再看有沒有遺憾或者不滿足的地方？
丁黑：通常說影視是一門遺憾的藝術。那個時候的情景，你可能就是沒有關注到，到后期剪片子才想要是那樣拍就好了，但不可能回到當時了，所以這種遺憾很多。一般這種遺憾都會留在心里。
人物工作室：您講到傳奇性和女性成長的問題，女主角成長的過程是這部戲的主線，大家很關注也有一些爭議，比如，女主角成長是靠能力還是靠主角光環(huán)？商戰(zhàn)戲和情感戲的比重是否恰當？
丁黑：作品誕生以后，言說權歸觀眾。誰說都是有道理的，你只能檢討自己，為什么沒有把這個層面的觀眾征服了。
實際上，有些是我們做的嘗試。這部戲節(jié)奏特別快，編劇在劇情發(fā)展和劇情節(jié)奏上用了美劇通常用的方法，省略了很多，其實是需要觀眾特別專注，甚至是自己腦補，當觀眾沒有看到那幾句話，或者沒有看到某一個情景，就會覺得這太傳奇了。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在敘事上也是這樣，需要詳?shù)臅r候不厭其煩，但有些我們覺得是需要跳過的就盡量簡潔。
比如，有人說，周瑩的孩子死了不久她怎么就從悲痛中走出來了？這本身是周瑩性格的頑強，這種性格邏輯決定了她必然要奮斗，有惡必懲，有善必報，這是她整個性格的推動力。還有人提到“瑪麗蘇”。周瑩這么有能力又善良的人，被人喜歡被人愛慕，也是人之常情。周瑩一生只對兩個人懷有愛情，一個是吳聘，一個是沈星移，我想也很正常。
趙毅。
趙毅：今天的傳播介質發(fā)生了改變，新媒體平臺讓各種聲音傳遞出來，觀眾的層次、背景、年齡等決定了對事情的理解不一樣的。
如果說這部電視劇想對觀眾傳達什么，我想，可以提煉為不忘初心、珍惜當下。美好的事物可能就在今天，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不要等過去了再追悔莫及。通過這部戲，我們的感動和收獲是，努力不一定有回報，但堅持努力一定會有回報，這個就變成了一種鼓舞。（人民日報中央廚房·人物工作室 任姍姍 范雅楠）
